長嘯當歌(1 / 2)

吃過桑葚,又有桃杏,槐樹從剛回高陽裡時的空枝,花開花落,已葉濃成蔭。

先前,新野陰家來人,帶來書信和陰家的禮物。

禮物看上去也很用心,除了筆墨、玉飾、布帛之類,甚至還有特意送給荀柔的玩器,延續了送嫁當日的土豪風格。

信都寫在絹帛上,阿姊信中寫已拜過陰家宗廟,長輩們慈愛,族中妯娌守禮親切,夫君溫柔體貼,日常生活瑣事都有人打理,一切順心安穩,望家中放心。

陰姐夫以及陰家長輩的信,則主要客氣的誇獎一番阿姊,表示對新婦滿意,感謝荀家教養好女。

不管將來日子如何,至少眼下,看起來是個好頭。

五月中,朝廷果然頒布了改元詔令,改建寧為熹平,舊稱作廢,今年改稱熹平元年。桓帝當年所封宦官五侯,最後一個,高鄉侯侯覽就在這新舊之交,被彈劾論罪,自殺於家中。

這到底是士人的反撲,還是宦官內部鬥爭,荀柔無從知曉,反正靈帝再次下詔大赦天下,唯不赦黨人。

作為一個三尺高的小朋友,朝廷上的事和他沒有關係,隻是親爹出門,他被放到伯父家托管。

作為旁聽生,他行動自由,有蜜水、糖糕、水果款待,不用像三位堂兄一樣苦逼學習,堂兄們下課,還帶他一起玩耍,十一兄帶他騎馬,十六兄陪他蹴鞠,荀彧小哥哥手把手教他書法...總之,小日子十分美好。

秋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吃飽過後,緩慢上升的血糖,讓人慵懶的眯起眼睛。

如果,耳邊還回蕩著悠揚緩和,不徐不疾的誦書,喁喁的蟬鳴聲,就像催眠曲,身邊再坐著一個沉靜貌美的同學,若有若無的暖香飄浮過來,縈繞在周圍...

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都會像這隻阿善一樣,攤開肚皮,睡得香甜,直到——

高亢的尖嘯從遠方傳來,山呼海嘯,帶來靈魂的顫抖。

荀柔嚇得一哆嗦,手忙腳亂的從被卷中撲騰出來,掛著半截薄毯,衝出屋外,“起火了?地震了?天塌了?人猿泰山出現了?”

“哈哈哈~”前庭中練箭的荀諶手中的長弓跌落,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荀衍舉著手中的長劍,在笑與不笑中艱難掙紮了片刻,然後一劍鞘拍在親弟弟的臀部。

“嗷~”笑到一半的荀諶原地起跳,樂極生悲。

“阿善勿懼,這是仲豫大兄長嘯。”荀彧追上來,按住荀柔的肩膀。

荀柔驚魂未定的環顧周圍,除了耳邊回蕩的海豚音,一切好像都很和平,什麼也沒發生。

“長...長笑?”

記憶中,頎長修偉,氣質清絕如白鶴的仲豫大兄,竟然會有這等愛好?荀柔忍不住瞪大眼睛。

荀諶再次哈哈大笑。

“是嘯詠,”荀彧解釋道,“《說文》中道,嘯,吹聲也。《詩》中也有‘不我過,其嘯也歌’之句。嘯聲發與心胸,傳於四野。仲豫大兄之嘯,五韻具備,如長風蕩滌心懷,實在真名士也!”

哦,是長嘯當歌啊。

這門傳統藝術,據稱是一種特殊歌詠方式,沒有曲調歌詞,固定模式,隻任嘯者隨心所欲,暢吐心聲,不過在兩千年後已經失傳,如今有幸得遇,荀柔趕緊支起耳朵。

認真聽,嘯聲雖然音調很高,卻並不尖銳刺耳,帶著神奇的音韻,如長風蕩闊平原,讓人熱血沸騰、豪情萬丈……抱歉,他編不下去了。

雖然大兄的嘯聲並不刺耳,但他也聽不出啥啥心聲胸臆,老實說,他唯一的真實感受就是——大兄調門真高,中氣真足,聽起來是能長命百歲的苗子。

直到嘯聲停止。

槐樹枝葉在風中婆娑,發出沙沙響聲,宛如天籟,裡中一陣雞鳴狗吠,都聽上去十分清秀。

他可算終於重回人間了。

“阿善以為如何?”荀諶笑著走過來躬下腰,問話中帶著一點誘哄,“大兄的長嘯,可是郡縣知名喲。”

“不知道十六兄有什麼知名才藝?” 想笑話他沒審美?沒門。

“嗯,將來阿善定能以辯才名。”荀諶煞有介事點點頭。

荀柔正要同他爭辯,身後傳來“哢哢”卷竹簡之聲,荀彧小哥收拾了幾卷竹簡,抱在懷裡,走出屋來。

“阿兄要出門?”荀柔仰頭。

荀彧站定,點點頭,“近來所學頗有疑處,想去尋大兄解惑,”猶豫片刻,又問,“阿善可要與我同去?”

“要。”荀柔伸手拉住他的袖擺,

經過海豚音洗禮,荀柔對長相俊美飄逸的仲豫大兄,添了十二分的好奇。

“阿兄,很喜歡大兄?”在路上,荀柔忍不住問。

小哥雖然表情未變,但腳步輕快,整個人的氣場都活潑了呢。

荀彧停步,轉過頭來,一臉認真,“大兄學識淵博,有過目不忘之能,於經義研精極銳,如高山深淵,仰之彌高,望之彌深,我遠不能及,阿善日後若有疑問,可多多向大兄請教,定能常有進益。”

“...好。”

原來未來全民偶像,也有當迷弟的時候。

仲豫大兄,名荀悅,是荀柔他們這一支的大哥,屆已冠禮,仲豫乃是他的字。

這位兄長也是荀家留名史冊的學霸,美姿容,性沉靜,十二歲能解春秋,纂寫《漢紀》三十卷,被譽為“辭約事詳,辯論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