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嘯當歌(2 / 2)

不過,曆史裡不會記載仲豫大兄的長嘯,也不會記載仲豫大兄會劈柴。

兄嫂親自替他們開門,向嫂嫂道謝後,荀柔跟著堂兄走進院子,一眼就看見方才在門外聽到的“匝匝”聲的來源。

文華燦爛,白鶴飄逸的仲豫大兄,正赤著上身,在院中劈柴。

汗水浸濕墨色發鬢,染濕玄羽般的長睫,從棱角分明的臉頰邊淌下,順著修長的脖頸、堅實的肩膀、勁健的手臂流下,最後滴落,滲入泥地。

斧頭舉起、劈下,乾脆利落。

比他脖子還粗的木柴,瞬間從中一分兩半。

“十八弟,阿善,你們來了?”荀悅彎腰撿起柴木,丟進劈好的柴堆中,起身回過頭來一笑。

被汗水打濕的眉眼越發璀璨,迸發出純粹的、健康的、明朗的美。

荀柔忍不住冒出星星眼來——這也太帥了!

“大兄。”/“仲豫大兄,彧近來於書中有許多不解之處,想要請教兄長。”

荀悅點點頭,從容拍拍手上的塵土,“你們先進屋坐,我去換身衣服來。”

“大兄風儀真絕。”荀柔望著荀悅的背影,忍不住道。

荀彧默默點頭,給了他一個心有戚戚的眼神。

大兄家堂屋簡樸到了極致,唯一架竹櫃累累竹簡為屏,一張茅席鋪地而已,嫂嫂拿來墊子給他們坐下,又端來溫湯和米糕招待。

竹櫃上堆滿竹簡,有些連接的繩索,顏色與竹簡相差許多,引人矚目,大概是舊繩翻斷後重編的新索。

所謂韋編三絕,也並非孔聖人專屬。

就是吧…荀柔挪了挪屁屁,大兄家的茅席有些起刺,對他日常的穿著不太友好。

耳邊響起木屐聲聲,片時間,荀悅著青衣直裾,披雪白鶴氅翩然而至,荀柔頓時忘了不太友好的坐墊,滿眼星星看向兄長。

劈柴的大兄很帥很有形,身著長衫的大兄,美就得像仙鶴,荀柔跟著荀彧起身行禮,默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朝天辮,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才能擁有同款造型。

“坐。”荀悅溫和一笑,伸手示意,自己也跪坐下來,“十八弟有何疑問,我們一同探討如何?”

“是有疑難請教大兄。”荀彧揖禮,“是關於論語,弟反複誦讀,亦不得解。”

“請說。”

荀彧再次作揖,方才問道,“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此段,彧實感疑惑。若如葉公之語,自然父子之義儘矣,但若如孔子之言,則又置國之律法於何?”

咦?正拿米糕的荀柔,手上一頓,這段他居然知道。

這是論語裡的一個故事。講得是——有個叫葉公的人和孔子聊天,葉公向孔子吹噓,自己國家風氣淳樸,就算是當爹的偷了羊,他的兒子也會去告發他。

葉公這樣說,大概就是想得到一點讚同。然而,他遇見了孔子這個世紀大杠精。

孔子說,俺們家鄉風氣,對淳樸的理解,那不一樣。遇見這種事,父親要為兒子遮掩,兒子要為父親遮掩,這才是正直。

總之,就很杠。

荀悅認真聽了荀彧的疑惑,點點頭,“我亦常思考夫子之意,如今略有所悟,同十八弟探討。《尚書》雲:立愛惟親,立敬為長,始於家邦,終於四海。伊尹教太甲治國,以親孝為本。《大學》謂: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將齊家至於治國之先。

他頓了一頓,留下時間讓荀彧思考,這才繼續——

“人之初,父母教養而後成人,父母恩義,重於泰山,不念其恩,為不義不孝。

“不義不孝之人,豈能儘忠國家?對父母尚且如此,對其他人豈能有仁愛之心?

“父子之情,乃是天理,烏鳥尚知反哺,人卻做出背人情違天理之事,豈能稱得上直躬?夫子之意,甚為深遠。”

“...可...若是,豈不有傷國法?”荀彧蹙眉。

“國朝立法,乃是為勸善懲惡,約束天下黎民百姓,若天下清平,百姓遵正道、守仁義、尚道德,國家大治,難道還需要嚴令刑罰?”荀悅懇切道,“故太上德化,其次教化,再次律法威之。為了推行律令而傷害道德仁義,乃是舍本逐末啊。”

荀彧恍然,恭敬俯首,“多謝大兄指點,彧受教了。”

...嗯。

荀柔左右看看,跟著荀彧低頭,“多謝大兄指教。”

他如今學習了禮儀,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跟小哥一道伏拜。

“阿善可是有話要說?” 荀悅看出他的猶豫,溫和轉向他道。

荀彧小哥也轉過頭來,眼神露出一絲詢問。

“若大家都像孔子說的那樣,丟羊的人,豈不倒黴?”荀柔小心翼翼的道,“這也是孔子說的直躬嗎?”

作者有話要說:荀悅字仲豫,其父早卒。年十二,能說《春秋》。性沉靜,美姿容,尤好著述。靈帝時閹官用權,士多退身窮處,悅乃托疾隱居,時人莫之識,唯從弟荀彧特稱敬焉。——後漢書

其父攘羊,算是論語中經典論段,就...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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