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一聲輕喚,聲音如磬,十分動聽。
荀柔連忙轉頭。
隻見一人低頭撥開低垂的花枝,從林中轉出。
青衫廣袖,佩玉無暇,眉目清潤,頭戴玄冠,冠上應時的插著一截青綠柳枝,襯著桃花如雨紛飛的背景,宛如畫中之人。
正是荀攸,荀公達。
“小叔父為何獨立水邊?”斯人眼眸一點如漆,幽邃中透著關切。
獨立?
荀柔在轉回頭去,方才站在他身前的人,已全然不見蹤影。
“方才此處還有人?”荀攸走到他身旁,眉頭因擔憂微蹙。
“...剛才跟著丘令見過麵的方士,名叫襄楷,來這裡找我,”荀柔猶豫了一瞬,實話直說,“拉著我說話,還說…天下要不好了,公達一來,他就不見了。”
荀攸眉頭蹙了蹙,緩緩蹲下來,與荀柔平視,輕聲問,“那方士可還說了什麼?”
“...他還說,如今許多地方百姓貧困,生子不舉,是崩亂的先兆。”荀柔說不出剛才聽到時,心底如何惶恐,“連汝南都有這樣的事發生。”
大概這一刻,他才終於切身體會到,東漢真的病入膏肓。
不是那種形而上的哲學評論,不是看過幾篇文獻的隨意指點,一個社會、一個世界,出現至此之惡相,它的滅亡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方士所說,大抵是汝南新息縣舊事,” 荀攸聲音溫溫涼涼,不徐不疾,亦同望來的目光,如涼月清流,“先帝之時,本郡賈偉節為新息長,見當地百姓窮困,有生子不舉的惡俗,便嚴令禁止,將之與殺人並罪,數年之間,養子者千數,百姓教子女:賈父所長。生男名賈子,生女名賈女。賈君以此名舉於世,天下稱之。”
但...但是...百姓絕然不是因為滅絕人性,才生子不舉的啊。
那是自己都生存艱難,活不下去,百般無奈不得已。
荀柔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出口。
一聲輕歎。
溫熱的手心蓋下來,覆在他的前額。
眼前一暗,卻又有淡淡的暖意,從荀攸的掌心傳遞過來。
和往常族兄伯父們一樣溫暖撫摸,似乎又有點說不出的不同,讓心情很靜很靜。
荀柔抬頭,荀攸在他麵前蹲下來,神色仍然平和幽深,仿佛有些了然,又有些憐惜,他沒有說什麼,卻又像是說了很多。
“歸否?”荀攸輕聲問道。
“…嗯。”荀柔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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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不透風的屋室,膏燭濃烈的香味、病人身體散發的腐朽的味道,以及刺鼻的藥味,混合在一起,讓人感到窒息。
短促艱難的喘息聲,不時傳出,帶著不祥的停頓。
陰瑜蒼白而浮腫的麵容,眼神卻在燭火下透出奇怪的光芒,望著屋頂,“...是我不虔誠...有今日之災...黃天恕罪...恕罪...救命...赦我死罪...”
燭火明滅著,仿佛隨時就要熄滅。
荀采握著絲巾的手,止不住顫抖,明明眼淚已經在這幾日已經流儘,但此時眼底乾澀刺痛,竟又漸漸有液體自眼底湧出。
她錯了嗎?
是她錯了嗎?
難道,真是因為她不讓夫君念誦《太平經》,所以才有今日之災...
“阿蕙...阿蕙...”病人浮腫得麵目全非的臉上,竟還能清清楚楚的顯露情意,“我...這這輩子,最為得意之事,便是得你為妻...原想白首同穴,不想,竟要就此離彆...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荀采握緊他的手,眼中的淚終於滴落下來,在錦被上形成一個一個圓形的深紅印記,如同泣血。
作者有話要說: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屈原《離騷》
古往今來,都笑晉惠帝何不食肉糜,但晉惠帝不過是個傻子,聰明人的行事有時候也未必比他好多少。
故事好像是周國平寫的?我記不太清了。
不過能說出這樣的故事,一定經曆過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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