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張牛角拜服(1 / 2)

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 鬆柏高聳,遮天蔽日,光線晦暗。

光線自樹縫滲下, 眾人在高逾腰跨的雜草叢中,艱難跋涉。

前方領路之人,握著長杆在草叢中掃過,驅趕蟲蛇,在一片看不出區彆的樹木上辨析先前的標記, 又在標記出在次刻印加深。

野草被分開,板車之上, 麻布覆裹得嚴嚴實實,載著沉甸甸的貨物。

車前駑馬勤勤懇懇埋頭向前,車後一人兩手把著車杆,一掌控方向, 一根布帶兩端纏住車駕,套在肩膀上避免手滑。

山路崎嶇又多樹木遮擋, 若非這種改裝過後的獨輪車, 要將貨物自冀州跨越太行山送到並州, 這路上恐怕都要累死人畜。

隨隊的荀柔, 裹緊沾染了草露和汁液的披風,用帕子捂住口鼻,阻擋寒濕空氣入侵肺部, 抬腳將靴從一個下陷的草窩中拔出, 感覺剛才不是踩進草叢, 而是踩進了泥裡,貼腿的布料濕得冰涼,腳下也重了一分。

在他身邊護衛照顧的青年, 伸手扶住他。

作為全隊武力值低點,他已經很自覺被所有人照顧了。拒絕坐板車讓人推著走,已經用儘他全部任性。

天色漸漸暗下來,光線越發晦暗,林中漸漸騰起水霧,讓人辨不清方向。

這樣的情況不宜繼續前行,眾人在草叢之中先砍後燒出一大片空地,休息飲食。

翻山越嶺這一路上,其實並不算太勞累。

因為光線所限,避免迷途,每日行進的時間大概隻有五六個時辰,並不很長,但陰冷的空氣,還有神秘的叢林,對身處其中的人來說,是很大的挑戰。

“吧嗒——”像一滴露水,從高空落在頭頂布帛滑落到披風兜帽前緣。

他一抬手,摸到一個冰冷滑膩的東西,連忙抓著兜帽使勁一抖。

一隻黑色的螞蟥,在空中劃出弧線墜落進草叢中,沒有蹤影。

叢林並不安靜,也並不安全。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遠遠近近的虎吼、狼嚎、猿嘯,淅淅瀝瀝蛇類穿行草地,以及各種鳥類和昆蟲的鳴叫此起彼伏,不曾停歇。

砍柴、生火、燒水、埋鍋造飯,也有各隊隊率清點本隊之人是否走失。

張牛角提著酒囊,走到荀柔旁邊。

“燒水還有些時候,公子先飲些酒暖身吧。”

“是我原來想得簡單,”荀柔接過酒囊,看向這個經驗豐富的獵人,“若非大叔,翻越太行山恐怕要折損好多人了。”

沒有親自走過,他也想不到,原來這年代翻越大山是這麼難的事。

古來以山脈為屏障,的確是自有道理。

人數越多安全性越高,但五千人這樣龐大的隊伍,每日行路速度也不快,竟然每天都會減員,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張牛角連連搖頭,“我也就這點本事,和公子相比差遠了,若非公子,我們現在恐怕連棲身之地都沒有。”

“大叔不必妄自菲薄,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真的一手一腳建起家園,是你們自己。”荀柔抬頭看他,“我是真心佩服大叔的,勤勞、善良、真誠、樸實,這都是很好的品德,非常難能可貴。”

張牛角這下都忍不住臉紅了,他連忙擺手,“公子太誇獎啦,我也沒做啥,都是按公子所言行事,還是公子你們這樣的讀書人厲害,做的都是大事,懂得都是大道理。”

“道理不分大小,世上什麼道理都相通,我從前聽過一個故事,講的是種樹的道理,大叔願意聽一聽嗎?”

“請講,請講。”張牛角連忙殷勤道。

荀柔於是將中學語文課本中,柳宗元的《種樹郭橐駝傳》背給張牛角聽。

唐代文人很喜歡寫普通百姓來言說道理,這些故事中人,是真是假很難分辨,但這種方式的確深入淺出,將道理說得誰都能明白。

張牛角聽完,果然連連點頭,“若官吏都能如此,咱小民日子就好過多了。”

荀柔微微一笑,這位天子親賜的平難將軍,掌管著數十萬人,仍然當自己是尋常小民,有些士人不過讀過幾本書,毫無才能,也未曾為官,卻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這樣的對比,未免讓人覺得好笑。

“這個故事講得是成平之日,為官之道,而今天下不寧,大叔能靖守一方,比這更加讓人欽佩的。”

“當不得,當不得。”張牛角再次連忙擺手,他手掌頓了一頓,神色端正嚴肅起來,“我們所做不過是為了活命,按公子所言的,是勤勞辛苦,但也是應該。

“但公子不是,公子年紀輕輕就做大官,根本不必理我們這些賤民,幫我們做這些對公子來說,並無半分好處,還可能被天子懷疑,這次更是親身前來,公子仁義,我等難道就是忘恩負義之徒?”

張牛角身材瘦小,兩鬢斑白,平常看上去並不起眼,這時候挺直脊背,高聲凜然,方才顯出崢嶸昂揚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