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一年,帝崩。
新帝登基。次年,改元天佑。
天佑二年,九月。
正是丹桂飄香時,村頭村尾遍芬芳。忽聞鑼鼓咚咚響,遙聽馬蹄噠噠來。
快馬疾馳而過,在徐家村村尾停了下來。兩名身著皂衣的報錄人下了馬來,在鄉民的圍觀中高聲叫道:“此處可是徐宅?”
獲得鄉民七嘴八舌的肯定,報錄人喜孜孜上前叩門,扯著嗓門大呼數聲:
“——喜報!恭喜貴府老爺徐衡,高中湖廣鄉試第六名亞魁!京報連登黃甲!”
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一顆驚雷,圍觀的人群先是轟然炸開,接著便如漣漪一般一圈一圈向外擴散,歡呼聲由近及遠不斷傳開。
“徐相公中舉了!徐相公中舉了!”
“俺們徐家村出了個舉人老爺!”
不多時,擴散的人群又聚攏回來,且人數比原先多了不止一倍,都鬨哄哄擠在徐宅門口,兩個報錄人都被擠得東倒西歪。
沒有人在乎這些,他們隻知道:“徐相公中舉了!俺們徐家村出了個舉人老爺!”
“雲娘子,文哥兒,你家老爺中舉了!”
歡呼聲中,禁閉的徐家院門從裡打開,一群人魚湧而入,不待報錄人開口,便爭先恐後朝出現在麵前的徐家母子二人道喜。
一時間,好似有千百隻鴨子在高談闊論。
雲氏被震得頭腦嗡鳴,一時無措。
徐家從未有過這般的熱鬨。
從前徐夫子還隻是個默默無聞的孺子時,生活拮據的一家人默默住在村尾,少有人與之往來。隨著他拜師讀書、成親生子,家境逐漸改善,與鄉鄰拉開的差距卻令人望之卻步。考中秀才時,本該熱熱鬨鬨慶賀一場,與鄉人同樂,二老卻接連亡故,喜事變作喪事……之後又守孝六年,若非徐夫子收了幾名弟子,家中有了小孩子的歡笑聲與讀書聲,徐家一度冷清如庵堂。
多年下來,起初並不適應的雲氏如今倒是習慣了清靜的日子,儘管去年已出孝,她都少有與人往來,今日卻是避不過去了。
可一想到這般喧囂全因自家夫君名列桂榜,雲氏那些許的不適便散了個乾淨,她連忙指揮著兒子將事先預備的喜錢拿出來,這才打發走兩個喜氣洋洋的報錄人。
得知舉人老爺尚未歸家,鄉民們賀過喜便紛紛散去。唯有徐家族長留下來多說了幾句:“三郎回來定要同我說一聲,咱們老徐家祖墳裡冒了青煙,得熱熱鬨鬨大辦一場!”
雲氏連連點頭,老族長這才笑嗬嗬地離開,臨走之前還嘀咕著立舉人牌坊的事。
已滿十一的徐守文如小大人一般送走了源源不斷賀喜的人,穩重的神色頓時散去,他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應酬真麻煩!”
雲氏回過頭便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扶額。再次感歎這兒子真不像她和夫君生的。兩個斯文人怎就生了這麼個粗坯?
徐守文直接擺爛:“是是是。
我知道娘喜歡小師弟這樣的,我也喜歡,所以娘何時生一個?”
“沒大沒小的。”雲氏臉微微一紅,瞪他,“這話你敢到你爹麵前說一遍?”
“有什麼不敢的?我爹也眼饞小師弟得緊!就差把人搶回家來當自家兒子了。”
徐守文嘀咕一句,卻並不嫉妒。
受到他爹看重難道是什麼好事?小師弟沒來之前,獨享這份待遇的徐守文可是三歲識字,四歲背詩……得知他爹要辦私塾時,徐守文才是最高興的,多幾個難兄難弟替他分擔他爹的關注不好嗎?
事實證明,其他師兄弟都不行。隻有小師弟最了得,竟然能一躍成為他爹“心頭寶”,連徐守文都常常退居二線之地。
這也讓徐守文這幾年的學習環境寬鬆許多,不必像兒時一般成天被他爹緊盯。
哪怕被小師弟帶動卷了一些,但也不多。更何況,自己卷總比被逼著學習更自由。
為備考鄉試,徐夫子早在兩個月前便提前出發了,徐守文頓時迎來一段自由快樂的小日子——親爹就是夫子的痛苦誰能懂啊?假期和上學沒差彆,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今日報錄人的出現雖然為他帶來了喜訊,卻也意味著噩耗。提醒徐守文,徐夫子就要歸來了!
想起書房裡還未完成的功課,徐守文一個激靈從門檻上一躍而起:
……救命啊小師弟!
……急急急!急需小師弟吸引親爹注意力!
·
“……我是什麼引怪工具人嗎?”
得知徐守文的來意,謝拾險些脫口而出。想到徐師兄並不明白來自“仙境”中的詞彙,他又將湧到嗓子眼的話吞了回去。
……稍稍有些無人分享的寂寞啊。
九歲的小少年不再是幼時那般圓滾滾的一團,早已褪去嬰兒肥的臉上初初顯露出分明的輪廓,一眼望去便如初生的嫩竹。
與徐守文並排坐在柿子樹下的他微微歪頭,將紅彤彤的柿子遞給徐守文,自己叼過另一隻柿子:“徐師兄何必憂心?”
徐守文還以為小師弟有何金玉良言,卻聽他含糊不清地道:“大不了挨一頓戒尺,都挨過這麼多回,還怕多一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