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蘭斯禮貌地敲了敲門。
“做什麼?”路加在裡麵聽出了蘭斯敲門聲,“狗都比你會看門,我還要朝你興師問罪呢,就這麼著急領罰?”
“塞西爾少爺畢竟是殿下最好‘朋友’,身為下人我不便管束。”蘭斯解釋。
“管他是誰。我命令是你行為最高準則。”裡麵聲音又飄遠了。
“是,殿下。”蘭斯微笑道。
夏佐眼睛瞪得像銅鈴,對著蘭斯咬牙切齒。
這個奸詐狡猾小人!
“對了殿下,”蘭斯溫聲道,“如果殿下還想繼續睡覺話,我想您需要一個枕頭?”
裡麵靜了靜。
聖鴻林夏宮配給沒有王子府邸那麼齊全,路加臥室裡唯二兩個枕頭,都在他釋放起床氣時當做炮|彈扔了出去。
路加:“……”
蘭斯耐心等著。
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一條縫隙,一隻白淨手伸了出來,揪住蘭斯遞過去枕頭,又“嗖”地縮了回去。
門關上。
痛失一次討好機會夏佐抱著掉了大半鵝毛枕頭,氣得臉色發青。
蘭斯恭敬地做了個“請”手勢。
他態度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妥,但經曆過之前那些事之後,夏佐怎麼看都覺得蘭斯是在挑釁。
夏佐吸足一口氣,瞥了一眼路加房門,又憋了回去。
這裡不適合。
“出去再打。”他咬牙切齒道。
*
如何讓自閉小王子走出房門成了當日最大難題。
路加和小王子同歲,滿打滿算也不夠十八,穿越後遭遇了這麼多事,差不多到了心理上極限。
在被窩裡蒙一整天逃避現實似乎也不錯。他消沉地想。
任何敢來打擾他人都被轟了出去。
飯也不想吃。
——這就有些讓人擔心了。
“殿下,午餐……”門外蘭斯再次開口。
“滾。”
“殿下,這次是……”
“我說了不吃!”
“這次是我,哥哥。”少女清甜聲音在門外響起。
阿芙拉。
關於這個妹妹,路加總覺得虧欠她良多,尤其是發生了昨晚事之後。
他立刻爬起來扒拉了兩下頭發,勉強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床讓它們至少看得過眼,然後輕咳一聲:“請進。”
金發碧眼少女走了進來。
“我還以為哥哥會像個宿醉流浪漢呢。”阿芙拉笑盈盈地說,“不愧是哥哥,即便邋遢一點也很好看。”
路加抿了抿唇。
他下唇自己咬出來傷痕還未痊愈,眼尖阿芙拉立刻發現了那處小傷,提議道:“我幫你?”
“嗯。”路加乖乖揚起下巴。
阿芙拉扶著他下頜,將治愈性聖力渡入其中。
變回人類路加並不會和聖力產生排異反應,細小傷口逐漸修複。
“嘴唇,嘴角,還有舌頭……”阿芙拉意味不明地笑了,“昨晚很激烈呀?”
路加臉刷地紅了,因為尷尬。
“是我自己咬。”他惡狠狠地說,“吃糖吃壞了舌頭。”
“嗯,嗯,都是糖……”阿芙拉顯然不信。
她收回了聖力,路加舔了一圈口腔,不由讚歎妹妹治愈術十分精妙。
聖力覺醒和個人性格與經曆有關,阿芙拉祖父是宮廷醫生,她從小就喜歡療救小貓小鳥,聖力也全往治愈發展了。
不像某個毫無痛覺,還一點治愈術都不會人。
“蘭斯身上有幾處傷……”路加欲言又止。
“剛才在外麵我已經替他治療過了,”阿芙拉皺眉道,“哥哥,你們究竟激烈成什麼樣才會造成那麼嚴重傷勢?”
“我砍。”路加實話實說。
“臉呢?”
“我揍。”
“手?”
“我咬。”
路加一點點低下頭去。之前他完全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然而在阿芙拉麵前,他卻像個被訓斥孩子,有些坐臥難安。
阿芙拉不太讚同地看著他:“之前外界那些有關你奇怪癖好不會是真吧?”
“我和他清清白白,真。”路加拉住阿芙拉手,“你要信我,蘭斯應該愛慕……”
他住了嘴。
他想撮合蘭斯和阿芙拉,然後呢?
他自己變成了魅魔,無意識親吻了蘭斯——之後再為了掌控權力,把他推給妹妹?
如果真這麼做,路加自己都會惡心自己。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路加指甲摳抓著掌心,又產生了藏回被窩衝動。
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他手,舒展開他掌心。
阿芙拉撫平了那幾彎月牙形小指甲印,雙手握著路加手。
“不論哥哥想做什麼,想喜歡誰,我都會支持你。”她微微笑著說,“無論彆人怎樣說哥哥,我都會一直愛您。”
路加眼睛略微酸澀。
在羊皮卷裡那個世界,阿芙拉也一定是這麼和小王子說吧?
她為了他和他國家遠嫁傳教,客死異鄉。像那樣無法保護她國家,無法保護她教會……為了這些東西而死,又何必呢?
路加本覺得奪取了阿芙拉哥哥身體,就要還給她一個更好哥哥。
事實上是,他到來反而加速了阿芙拉遠嫁曆史進程。
不,他不會讓那件事發生。
“我一定會保護你。”路加握著她手,向她認真發誓。
“又說胡話。”阿芙拉笑著捏了捏他手指,“連飯都不吃,哥哥要餓成乾屍變成鬼魂保護我嗎?”
“……我吃。”路加梗著脖子說,“叫人準備午餐,我要去會客廳。”
“蘭斯已經去準備了,他可真了解你。”阿芙拉嘟嘴,“他對哥哥一片赤誠之心,哥哥可不要再隨便傷害他了。”
路加有氣無力地滑進被窩裡。阿芙拉對他們關係誤會已深,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除了加速厄運,他到來還拆散了妹妹姻緣。
真是棒極了。
他悶在被窩裡想。
*
半個小時後路加前往會客廳用餐,驚訝地發現夏佐還沒走,更驚訝地發現夏佐一瘸一拐,活像個被揍斷腿木乃伊。
除了小時候某次夏佐偷溜出府邸去找小王子玩,被塞西爾伯爵發現後揍得全身骨折,路加還沒見過他這麼狼狽一麵。
“你和熊打架鬥毆了?”他挑起眉頭。
“熊?嗬嗬。”夏佐瞟了一眼蘭斯,迅速收回了目光。
二十分鐘之前,他好不容易等到蘭斯從那該死門前離開下來,便向蘭斯發出了決鬥挑戰。
“我時間很緊,”蘭斯彬彬有禮地回答他,“恐怕無法為塞西爾少爺善後了。”
那時夏佐沒理解他話中意思,還以為他在找借口逃避。
直到決鬥開啟一分鐘後他斷了腿倒在地上,看到蘭斯端起托盤轉身匆匆去廚房,才知道沒時間“善後”意思是沒時間“善後他腿”。
誰能知道一個看似單薄無力小情人,身手卻絲毫不差,體內還有股奇怪力量呢?
簡直是惡魔上身。
他是很想和路加告狀。
但被一個奴隸打成這樣實在太丟臉了,這怎麼能說出口?
夏佐氣悶,隻能暗示路加:“蘭斯洛特深藏不露,在你身邊一定另有打算。他很危險。”
此時蘭斯正站在路加身邊為他切牛排,似乎根本沒聽到夏佐惡言。他神情平靜,動作平穩,銀刀和瓷盤之間沒發出一點聲音。
路加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對夏佐敵意有些好笑。
他們之間如果有利益衝突也是在原書後期了,難道這也屬於野獸預知本能?
“他隻是個仆人、奴隸。你針對他,掉不掉價?”
“他不是個簡單奴隸。”
“我知道。”
“你知道還……?”
“夏佐,你誌向就隻有這點?”路加放下刀叉,“在城堡外麵練習攀爬技術,然後摔斷一條腿?”
“不是……”
“那是怎麼斷?”路加皺眉,“說出來,如果是下人過錯,我會為你懲治他們。”
夏佐又看了眼若無其事蘭斯,一口氣憋著出不來。
這家夥早就算準了他不會說出來!等著,他總有一天會把綿羊皮下狐狸尾巴揪出來……
路加見夏佐吞吞吐吐,以為他隻是習慣性挽尊,便不再懷疑斷腿真相。
他從侍從那裡接來了早上信件,率先打開了從赫卡莊園那邊“情人”帶來“情書”——或者說搜集情報。
“你父親下周要被派去北方封地。”路加轉動著叉子道。
夏佐一愣:“什麼時候決定事?我都不知道。”
“前天夜裡剛決定。”路加不辨喜怒道,“宮相大人行動倒是很快。”
夏佐明白過來:“弗羅門斯公爵想把我從你身邊支開。”
“沒錯。”路加皺眉道,“我已經儘力將你摘出‘國王狩獵日’事件了……但他們顯然把刺客們死歸咎到了你頭上。抱歉,夏佐。”
確,安其羅是一枚藏在暗中棋子,弗羅門斯公爵不知道安其羅存在,就隻能聯想到軍人出身夏佐·塞西爾。
夏佐聽得雲裡霧裡。
“不過這是一個機會。”路加斜斜打量他,似乎在思考什麼。
“有什麼能我幫到你?”夏佐直接說。
路加笑了:“我意圖很明顯嗎?”
“以我們交情還需要拐彎抹角?”夏佐雙臂交叉,直爽地往後一靠,“能用得到我地方,儘管說。”
路加心中一暖。他微微一笑,又很快正色下來。
“總而言之,就是探取北方蠻族弱點,和他們所需要東西。詳細我會寫信給你。”
王後想把阿芙拉嫁給那些蠻族,兩國交涉到來不會太久,如果想阻止厄運,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準備建立一份牢固到媲美聯姻聯係。
“那你可真找對人了。”夏佐道,“我和他們流著一部分相同血液,這件事也隻能我辦到。”
“不,不單是因為這個。”路加誠摯地望著他,“是因為我隻信任你,夏佐。”
夏佐臉和眼圈慢慢紅起來,他幾乎快感動哭了。
這名高大蠻族後裔看起來硬朗又缺心眼,實際上卻很感性——尤其是麵對熱血兄弟情。
路加被他反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手探向前胸口袋裡,將巾帕遞給他。
夏佐接過了巾帕,最後也沒掉眼淚,隻用手背揉了揉英挺鼻梁。
“我必不負殿下重望。”他瘸著一條腿單膝下跪。
“保護生命安全是第一位。”路加笑著歎了口氣,“首先要把這條腿養好。”
夏佐又蔫了下去。
“隻可惜沒法和你一起參加今年‘五月花舞會’了。”他遺憾道。
路加回想了一下,不由輕笑出聲。
貴族們擅長給自己找樂子,四月最盛大活動是“國王狩獵日”,五月則是“五月花舞會”。貴族們以麵具示人,許多少女都會在這瘋狂一夜中遇到心儀情郎。
去年小王子為了討好國王必須在舞會上穿裙子,為此每天大發脾氣。而舞會當天,人高馬大夏佐也穿了一身專門定做宮裝短裙,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就沒太多人關注嘲笑小王子了。
小王子當時應該很開心吧。
路加一邊挖小蛋糕吃一邊笑,感覺回憶裡都是甜。
“你喜歡吃那東西?”夏佐注意到他手裡小蛋糕。
路加很挑食,很少會專注一份食物。但今天他挑挑揀揀吃了些烤肉之後,便一直端著那份其貌平平小蛋糕吃。
經夏佐提醒,路加也有些迷茫:“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今天格外合胃口。廚娘沒換嗎?蘭斯?”
“回殿下,還是瑪吉太太。”蘭斯道。
路加有些猶疑。
“少吃點甜食吧,”夏佐挑眉,“彆等我回來發現你胖成頭豬,認都認不出來。”
路加冷笑一聲,回敬道:“塞西爾少爺也是,以後還是少看騎士為好。什麼‘不負殿下重望’,如果您沒瘸腿說那話我還覺得沒那麼好笑。憋笑很辛苦,請您體諒我。”
“……”
論嘴毒,他必定比不過路加。
就不該起這個頭。
*
路加將罵罵咧咧瘸腿大少爺送走後,蘭斯和仆人們一起撤掉餐桌上殘羹冷炙,送回廚房。
“怎麼樣,殿下喜歡這次甜點嗎?”廚娘瑪吉太太問。
瑪吉太太在路加府邸擔任廚娘已經有五個年頭,她兒子也在路加手下做侍衛——沒錯,就是前些天在國王禦道上路加順口救下來那一對母子。
從此之後,他們對路加除了職責所在以外,多了對救命之恩報答。
蘭斯笑著將那隻空了大半蛋糕杯給她看。
“我想是喜歡。”
“哎呀,這可真少見。”瑪吉太太欣喜地拍著手,“看來你下功夫沒白費啊。”
那隻路加很喜歡、相貌平平無奇小蛋糕,是由蘭斯親手做,從熬製奶油、烘焙到冷藏脫模。
“多虧了您教導。”蘭斯微笑著將它放進紙箱中。
“剩下扔了怪可惜,不如你吃掉吧。”瑪吉太太說,“我想你該不會介意殿下吃過?”
“……可以嗎?”
“畢竟是你心意,總比被野狗吃掉好吧。”
蘭斯將它取了回來,端在手心裡。
路加用餐禮儀規範,用過蛋糕切麵整整齊齊,從切麵痕跡上,便能想象到小王子手腕一壓一揚,吃掉之後,露出一點點甜蜜幸福笑容。
蘭斯小心翼翼地叉下一塊,送入口中。
和殿下吃同一隻蛋糕。
他不由彎了彎眼睛。
“你嘗出味道了?”瑪吉太太驚喜地說。
蘭斯一怔:“沒有。”
“還是沒有味覺嗎……”瑪吉太太感慨道,“都說神明賜予一件東西,就要收回另一件。不過像你這樣毫無味覺還能掌握廚藝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謬讚了。”蘭斯謙遜道,“我隻是很想把這件事做好。”
“人們常說我能做出好菜,是因為我小時候很愛吃,真正喜歡,菜才會擁有靈魂。”瑪吉太太慈祥地笑著,“對於你來說,甜品裡靈魂是你對殿下喜歡吧?”
蘭斯微微一怔,垂眼道:“是,我喜歡著表露出‘喜歡’殿下。”
他眸光淡然:“能做出什麼東西讓殿下喜歡——這是我唯一能夠做到事了。”
午餐時夏佐·塞西爾對殿下單膝下跪場景印刻在了蘭斯腦海中。
夏佐是殿下利劍,能為他征戰沙場,能為他深入敵營探取情報,能光明正大地牽起殿下手,拉殿下去賞煙花。
蘭斯以前從未想過身份不同會帶來什麼,也沒在意過公爵少爺和奴隸之間有什麼區彆。
可現在他發現,失去地位他,能為殿下做事少得可憐。
也隻有手裡這隻小蛋糕了。
不過,一直維持這樣狀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我想我知道‘甜’是什麼感覺了。”
蘭斯對瑪吉太太說。
“是這樣。”
他回憶著路加表情,緩緩露出了一個甜蜜幸福笑。
春天風從窗外吹來,帶入花朵芬芳,拂動蘭斯銀發。
沒有痛覺,沒有味覺,蘭斯在遇到殿下之前從未考慮過這些事。
而遇到殿下之後,他也不必為此擔憂。
似乎見到路加之後,他就明白了疼痛是什麼,甜味是什麼。
從一次皺眉體會到對方疼痛,從一個笑容裡共享了靈魂深處味道。
還有從吻裡……
蘭斯有些呆怔,手指停在嘴唇上一厘米位置,隔空摩挲。
他舍不得真正觸碰,以免新觸覺覆蓋了路加嘴唇吻在那裡時感覺。
正在這時,有人闖進了廚房。
“有人找你,蘭斯!”
“誰?”蘭斯收回手指。
“一個老頭,沒見過。”
蘭斯處理好手邊事,走了出去。
他在後廚空曠巷道裡找到了要見他人。這裡除了他們以外彆無他物,兩麵都是高聳石牆,偶有一隻飛鳥從高空掠過,振翅之聲清晰可聞。
那是一個須發皆白老者,駝背躬身,穿得邋裡邋遢,有些眼熟。
“沒錯,就是你了。”老者拊掌大笑。
他說話聲音和打呼嚕一樣響亮,蘭斯這才想起,那天下雨,他和殿下在小破屋裡烤火,就是這名老者一直在窗前睡覺打鼾。
那時他狀態很差,對外界發生事多有疏忽。現在回憶起來,為了防止煙塵嗆到殿下,他用過一個小型光幕術。
“我想請你幫我辦一件事。”老者笑眯眯地說,“——用你聖力。”
蘭斯眼神戒備起來。
“放心,我不會告訴其他人。”老者道,“先談報酬吧。你想要什麼?”
見蘭斯不語,他便自顧自說起來。
“脫離奴籍獲得自由?”
“在教廷擁有一席之地?”
“獲得爵位和騎士稱號?”
“還是說……全大陸最古老圖書館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