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夏洛特書寫過的曆史,曾經出現在了現代。
路加現在所處的世界無論是地理、宗教信仰還是力量體係都與現代相差甚遠,這裡並不屬於地球文明的曆史,而是另一個世界。
所以由夏洛特親手寫下聖國曆史的羊皮卷,不可能自然流傳到現代。
那麼,是有什麼人特地把羊皮卷帶到了現代?
路加感覺整件事都充滿蹊蹺。
包括那位從未見過的遠房親戚,還有遺產裡的那座和王子府邸一模一樣的老房子,這很難是巧合。
更進一步推測,是不是有什麼人誘導他看到了羊皮卷,然後促成了他的穿越……
或許在現代,也有一個人一直藏在他背後。
——監視他,操控他。
被未知的東西一直盯著的感覺太過可怖,路加呼吸急促,手腳冰涼。
視野中罩下一片陰影,他悚然一驚,雙手慌亂地推拒,卻落入了一雙熟悉的手掌中。
“殿下?”蘭斯的聲音響起,“您怎麼了?”
蘭斯攬起他的後背,讓他僵冷的身體靠在自己懷中。一股細微的聖力竄入他體內,探查一圈,發現他身體一切正常。
殿下隻是受到了驚嚇。
蘭斯快速掃過殿下之前拿著的稿紙,普通的歌功頌德的長詩,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那又是為什麼?
“好冷。”路加輕聲道。
安其羅說過他和小王子是同一個人,歐西裡斯也有意無意提過他們擁有相同的靈魂。
如果他就是曆史中的小王子、未來的暴君,那麼蘭斯曾經囚禁過的人——就是他自己。
路加靠在蘭斯懷裡,肩膀冷得微微顫抖。
然後他發覺……這個懷抱正在逐漸變得溫暖。
奇怪,路加疑惑地抬眼。據他所知,蘭斯的體溫向來偏低。
“我嘗試了通過聖力加速血液流動,營造出劇烈運動後的假象。”蘭斯解釋道,“這樣能提高我的體溫。”
為了示意路加,他再度加速了血液流動,脖頸和臉開始生理性地泛紅,心臟在路加耳邊飛速跳動。
偏偏蘭斯本人絲毫不知道——或者說不介意這幅模樣稍顯滑稽,還在一本正經地對路加說:
“就是這樣。殿下有感覺溫暖一些了嗎?”
路加見他冰白的臉色飛速漲紅,表情卻還和原來一樣禁欲,不由“噗”地笑出了聲。
“停下,你都快爆炸了。”他笑得不能自已,“我可不想給你收屍。”
見到殿下終於放鬆下來,蘭斯眉眼柔和地彎起,將體溫調節到正常偏高的溫度。
骨骼結實,皮肉柔軟,比軟枕還多了個調節溫度的功能。
路加依偎在蘭斯胸前,默默讚美這個人形靠枕有多麼舒適。
曾經的小王子和蘭斯洛特是這樣相處的嗎?
曾經的小王子實力不夠強大,沒有善待蘭斯洛特,沒有將他牢牢鎖在身邊,又做了殘害平民的暴行。
而現在的他有權有勢,將蘭斯收作契約騎士,民間聲望也在逐漸好轉。
他能滿足蘭斯全部需要,蘭斯沒有理由背叛他。
所以沒必要害怕重蹈覆轍。
“殿下剛才發生了什麼?”蘭斯的嗓音柔和沉緩。
“……我的人生被監控了。”路加輕聲道,“有雙眼睛一直在暗中盯著我,這樣的感覺很不好。”
“監控?”蘭斯有些不解。
他翠綠的眼睛注視著路加,像是在問“監控是指我這樣盯著您嗎”。
路加忽然意識到,蘭斯確實很喜歡盯著他看。
那雙綠眼睛總跟在他身邊,像條粘人的狗般一刻不離,路加很少見到它們看向除了自己以外的地方。
不一樣。他想。
蘭斯看向他的眼神總帶著關切與溫柔,若是想掌控他、想要他妥協,也會包裹上他無法拒絕的糖衣。
路加早就習慣了存在於他的視線之內。
蘭斯也習慣了自己的疑問不會被殿下解答。
他見殿下平靜下來,便為他褪下衣袍,換上了睡衣,準備服侍他安寢。
路加睡進被窩裡,總覺得四周有些空蕩。
“聖力能不能造出一個熱源?和你剛剛的身體差不多暖和差不多大小的那種。”
“殿下想用它來做什麼?”
路加的臉往被子裡埋了埋:“我想抱著睡。”
蘭斯眼中帶出笑意:“會燒傷的,殿下。”
路加眯眼。
直覺告訴他,蘭斯在說謊。造不出代替品,蘭斯不就能順理成章地代替“熱源”滾進他被窩了嗎?
“你不就是想上我的床嗎?”他高傲道,“可以理解,畢竟我的床又香又軟,是個正常人都想上。”
心思被識破,蘭斯微微笑起來:“殿下,我沒有這個想法。”
他沒有貪戀軟床的想法,他隻貪戀軟床上的人。
路加斟酌了片刻。
為了不做噩夢,他今天很需要一個暖床人,而蘭斯看起來頗為可靠。
“來吧。這是獎勵。”他吝嗇地說。
蘭斯驚訝,今晚的殿下格外寬容大度。
殿下穿著他親手換上的純白睡袍,此時正斜斜睨著他,像隻警惕、驕傲、又禁不住誘惑的貓。
——然後向他發出邀請。
“砰砰”、“砰砰”。
蘭斯發現,即便不使用聖力,他的體溫也在隨心跳加快而升溫。
心跳太快,一貫的遊刃有餘被打破,他甚至忘了佩戴慣常掛著的微笑,思維混亂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麵部肌肉開始不受控製。
看在路加眼裡,就是——
在聽到可以上床之後,蘭斯臉上的微笑逐漸消失,維持在一個呆怔空白的表情上。
這是在做什麼?嫌棄他?
難道不應該是戰戰兢兢地答應下來、跪在地上感恩戴德嗎?
路加臉色一惱,蘭斯飛快從失常中恢複過來,微微垂下臉,道:“我……我太驚訝了,殿下。”
路加擺出個“隻是這樣?”的不滿表情。
蘭斯這才笑著道:“我受寵若驚。”
路加這才滿意。
小王子的大床上本來就有兩個枕頭。路加自己枕一個,再抱一個,絲毫沒有分享給蘭斯的意思。
他也沒有特意給蘭斯騰出地方,仍然是睡在正中間。
畢竟床足夠大,即便隻是一個小角落,也足夠蘭斯安睡的了。
他們睡在同一床被子裡,相隔很遠,卻有溫暖逐漸相連。
“不要背叛我,蘭斯。”路加在入眠前呢喃道。
“我發誓永不背叛,請殿下安心。”蘭斯嗓音透出清醒。
他發誓永生永世不會背叛殿下。除非……
除非殿下的請求會讓他們分離。
*
一夜無夢。
醒來的時候,蘭斯睡過的地方已經收拾平整,隻有餘溫殘留。
“該起床了,殿下。”他穿戴齊整地站在路加床邊。
路加滿身起床氣地凶著臉,但在蘭斯取來衣服時,還是抬起手臂,迷迷糊糊地任其擺弄。
半個小時後他徹底清醒過來,正當他邊吃早餐邊看書時,國王的信使抵達了王子府邸。
前麵洋洋灑灑一通廢話,重點在最後一句。
“陛下有感於阿芙拉小姐德才兼備,特賜王姓查理曼,封為阿芙拉公主。受封禮於次日舉行。”
滿廳寂靜,路加“當啷”一聲放下刀叉。
信使嚇了一大跳,不懂為什麼明明是大喜的消息,小王子臉上卻陰雲密布。
“滾。”路加低吼。
信使被侍衛架著,狼狽地丟了出去。
阿芙拉輕輕把手放在哥哥握緊的拳頭上。
該來的還是來了。路加想。
即便他努力了那麼多,即便他已經在貴族中凝聚出一股不可抵擋的反抗力,王後和宮相仍沒有放棄他們將阿芙拉遠嫁的計劃。
路加全程帶著冷笑,走完了阿芙拉的公主受封禮。
這意味著……王後和宮相還留有一個可以和舉國貴族的意願相抗衡的強大籌碼。
——阿芙拉的聯姻者,北方蠻族的霍克海默部族少族長,阿多諾·霍克海默。
他們是肯定了霍克海默少族長非阿芙拉不娶,娶不到公主就會南下入侵聖國,才會決心賭一把。
不過,路加也早已為此做好了準備,他要夏佐深入蠻族部落中探取情報,就是準備中的一環。
賭贏了,阿芙拉將白得一個公主頭銜;
賭輸了,他會直接失去妹妹——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結局。
曆史中阿芙拉在異國他鄉客死的一幕,頻頻入侵了路加的夢境。
某天夜裡他掙紮著被蘭斯喊醒,才知道自己又陷進噩夢裡說胡話了。
“我可以在殿下身邊陪著您嗎?”蘭斯坐在他枕邊。
“坐都坐下來了……”路加輕聲道。
視野被聖光凝聚的漂亮小動物點亮,它們像旋轉木馬一樣轉動在路加身周,逐漸驅散了噩夢帶來的恐懼。
他感受到蘭斯正拿著巾帕,細心地將他額前的冷汗擦掉。
路加側過身,對著蘭斯,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
“你說……一個可以治愈自己的人,在什麼情況下才會不治身亡呢?”
羊皮卷從未說過阿芙拉為何而死。一個醫術高超、百分之百可以治愈疾病人,竟然會早逝,這件事本身便難以想象。
蘭斯思索了片刻,道:“當聖力用儘的時候。”
“是的,一定是這樣。”路加疑道,“但怎麼可能會用儘呢?”
阿芙拉曾連日連夜地釋放治愈術,從未顯露出聖力枯竭的跡象,若是堅持不住也是精神上的疲憊。
但她的治療對象往往隻有一個人。
如果是一群人呢?十個、百個、甚至是幾千幾萬人的蠻族部落……
——疫病,或者是大型戰爭,需要海量的聖力才能治愈所有人。
路加感覺自己猜到了曆史中阿芙拉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