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1 / 2)

天徹底黑下來了。

堂屋點了油燈,一家人就著油燈吃熱氣騰騰土豆。

梅娘想是幸好晌午念頭一轉把土豆一鍋燒了,不然煮的土豆就夠自己和婆母吃,還得再費二遍柴火。

毛阿婆聽見是兒子回來了,著急忙慌就來瞧,也是第一反應我兒受苦了,我兒瘦了,那麼繁重辛苦的徭役,哪能不瘦呢?

誰知點了油燈上上下下一打量,也是和梅娘似的驚愕,咋回事呢,不僅沒瘦,我兒還胖了?

梅娘把土豆撿在茴籮裡端著進了堂屋:“天氣冷,娘讓土根邊吃邊說吧。”

說完給男人大手裡塞了個剝皮的土豆:“一路著急忙慌回來餓著了吧,先吃點墊墊肚子,不夠鍋裡還有,我晌午煮的多。”

毛土根隻管朝媳婦擠眉一笑,手拿著土豆就送嘴裡咬了一大口。

這一口進嘴嚼嚼,還沒來得及謝謝媳婦呢,那眉頭就皺了起來。

梅娘時刻關注著男人呢,見他皺眉急問道:“咋了?”

莫非是沒煮熟?還是燙著舌頭了?

毛土根咽下土豆,有點糾結道:“梅娘你煮的時候是不是沒放鹽?”

咋沒味兒呢?

梅娘記得自己放了的,聞言拿起一個自己送入口中:“不會吧,我嘗嘗。”

土豆那軟糯又帶著點點糧食香甜的伴著淡淡鹽味兒入嘴,那眼就朝男人斜過去了,明明還是一樣好吃啊?

她男人咋回事,回來就一刻鐘,尋了她兩回開心了。

但考慮到男人在外乾繁重活計是辛苦,於是耐著性子:“放了鹽的,是不是覺得淡了,等著,我取點辣椒麵你蘸著吃。”

起身拿了一小碗辣椒麵放桌上。

毛土根沾了點辣椒麵又吃一口,那眉頭還是沒鬆開,有點味兒了,但也就是有點味兒了而已,離好吃還相距甚遠。

毛土根吃完一個土豆,還是沒忍住把心裡話說出來:“媳婦,你這土豆煮的不成,比我在工地上吃得差遠了,是不是沒有認真煮?”

梅娘正眼巴巴瞧著男人吃呢,聞言有點不樂意了:“你上回還誇我煮的土豆好吃,咋出去一個多月回來,我這手藝就變差;?”

又有點不服氣問毛阿婆:“娘您說句公道話,我這土豆煮的不好吃?”

毛阿婆自然是向著媳婦,況且她也沒覺得媳婦煮的土豆不好吃,這麼糯這麼香的土豆還不好吃,那啥才好吃呢?

“梅娘彆聽他瞎嘚嘚,娘給你作證,燒的好吃!”

又說兒子:“你出門在外自是辛苦,但你媳婦她在家也沒閒著啊,也是天天日日地裡家裡活計做著,就說前陣子村長教的要趕在下雪前把田裡灑上厚厚草木灰,又用麥秸把土豆一株株蓋起來保暖,你媳婦又要燒草木灰又要蓋麥秸還不能耽誤豬娃吃奶,也是辛勞累著。你才一回來,還沒和你媳婦說上幾句熱乎話謝謝她,咋先挑吃挑喝起來?”

毛阿婆一席話說得毛土根不知不覺紅了臉,也覺得自己有些混蛋,忙拉過媳婦手噓寒問暖說媳婦你在家辛苦了,豬娃和娘都勞你照顧,還要顧著地裡頭莊稼,是你男人沒本事才累得你這樣雲雲。

梅娘本來就沒真心和男人生氣,婆母能向著她說話她剩餘那一點不爽也沒了,見男人拉著她手不放,忙不好意思抽回來:“一家人說啥兩家話,你不在家我多顧著些也是該的,何況娘也沒用我咋照顧,得閒家事娘是爭著搶著做,還幫著照顧豬娃,我就燒點灰弄點草杆子鋪一鋪當得啥,快彆說這話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毛土根樂嗬嗬瞧著媳婦低著頭把手抽回去,她媳婦常年做活的手自然是不細嫩,但摸著令人喜歡,心安。

這時候再吃那土豆,因著回憶上湧,又把土豆本該是啥味兒給記了起來。

鹽水煮土豆可不就是這個味兒麼?

第一天分到這些土豆時候,都沒用鹽水煮,就埋灶灰裡溫著,因第一回沒掌握好時間,土豆扒出來的時候都有點焦了,一家人餓狠了迫不及待顧不上剝皮就往嘴裡塞,那嘴上臉上手上都是黑灰還吃得狼吞虎咽,覺得這土豆簡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

這才過了多久,不就在工地上多吃了兩天食麼,咋就忘了本,覺得家裡燒的土豆那味兒簡陋了起來呢?

不該的!

毛土根在心裡狠狠唾棄了一下自己,忙向媳婦老娘解釋因由:“不是梅娘煮土豆的手藝差了,是我的問題,這舌頭在工地上吃那餐食吃刁了,剛不是一時沒回轉過來麼,嗬嗬嗬嗬。”說著不好意思摸摸頭。

說到在工地上吃食,梅娘和毛阿婆對視一眼,彼此都想起方才一照麵的疑惑來。

還是梅娘開了口:“剛才沒顧上問你,咋你這次出門回來沒像前幾次那麼使慌,前幾次人都給使變形了,今次不僅瞧著沒使慌,咋還胖了呢?”

說起這個,毛土根可是不困了,三兩口又吞了一個土豆:“娘媳婦,我和你們說個大消息,保準你們沒聽過!”

說完也不賣關子,直接說出來:“那雁雲州的知州老爺發話了,要給俺村下頭修一條路呢,直通縣城,以後俺村的人去縣城就方便了,不用在那羊腸小道上繞彎彎,那路修得能跑馬車那麼寬,以後俺村人要上縣城再不用路上走一百天,夜裡還得歇在野地裡,那馬車跑起來,不用一個白天時間就到縣城了,事兒辦得快的話,夜裡頭還趕得及再回來呢!怎麼樣,厲害不!”

“……”

“……”

瞧著男人這說得眉飛色舞樣兒,梅娘和毛阿婆對視一眼,彼此眼裡都有點無奈。

梅娘更是直接上手去摸男人額頭,彆不是冷風裡走一路凍發燒了吧?

不然咋飯桌上說胡話呢?

毛土根扯下媳婦手捏了捏,知道她倆不信。

這也正常,他一開始也不信,他們一塊做活的男人開始都不信,後來瞧見那些東西,這才慢慢信了的。

毛阿婆是長輩,不用給小輩留麵子說話直接:“你說修條道我有點信,畢竟你出去就是修道的,我兒子應該也沒笨到出去近兩個月連自己在乾啥都鬨不明白,那不成傻子了嗎?”

“可是兒啊,你糊塗了吧,說啥馬車跑起來一天能去縣城打個來回,不說十裡八鄉的,隻說咱村,統共就村長家有一頭牛,你把咱村鄰村又鄰村加起來,大幾百戶人家裡頭可能找出一匹馬來?”

還馬車,啥條件啊就馬車了還。

“哎呀,娘,您不明白!”

“啥就我不明白了?你娘我明白著呢,咱啊就是那一輩子受窮受苦的命,娘現在唯一就指著地裡頭種下去的土豆能成功越冬,也沒指望一畝地能收個一千斤,娘種了一輩子地,從沒聽過有這樣的收成,不信也不敢信。能開春有點收成讓咱把那青黃不接日子過過去,不用上山挖野菜煮糊糊到處打饑荒娘就心滿意足了!你得記著啊土根,咱家所有人,包括你死去的爹都是本本分分的,咱土裡刨食養活自己不丟人,你可不許和村口張麻子那群不成器東西學得滿嘴裡閒扯淡話,整日就指著天上掉糧食給他們撿著了吃,你要真敢和那群東西混,娘和你媳婦先找根繩子村口歪脖子樹上吊著去!”

“娘——您這說的。”

毛土根一臉懵逼,他就傳個實在消息,咋就惹出她娘這番話來。

梅娘暗地裡掐男人一把,朝他使使眼色:快跟娘道歉,說你不胡說八道了。

梅娘倒是不信男人會和王麻子那群人混,往日裡說起他們行徑男人也是滿眼不屑的,估計就是外頭一塊兒做工的人裡也有那好吹牛說大話的,男人和他們一處久了,就染上點壞習慣,趕緊改了就成。

“媳婦,咋連你也不信我?”毛土根這下是哭笑不得了。

這邊媳婦瞪他,那邊娘抹著眼淚。

本來挺高興一頓飯,倒弄得有點愁雲慘霧起來。

歎口氣,毛土根放下手裡吃食,決定認真和娘還有媳婦說道說道,至於話頭麼,自然撿著好事先說,比如他明明是出去做那最苦最累活計的,咋長肉了。

“娘,媳婦,你倆不是先前問我怎麼出去一趟還胖了,要不要聽我說說緣故?”

梅娘和毛阿婆都朝他看過來,毛阿婆也不抹眼淚了:“說說,你說說,讓我聽聽你倒是出去乾了啥了!”

毛土根頂著老娘一臉彆讓我聽到你小子不學好神情,緊趕著挑了那要緊方麵說了,第一要緊的自然是夥食。

“……那拳頭大的土豆加了麻辣湯煮,裡頭又加了青菜豆腐,蓋子一掀開那叫個香飄萬裡啊!那滋味,好吃得能叫人把舌頭都吞進去……”

隨著他的描述,毛阿婆和梅娘都不由自主咽了咽喉嚨,真有那麼香那麼好吃嗎。

“……往年是我們做工的吃野菜咽糠糊糊,管理我們的差爺都是另起小灶煮了吃的,今年那遠在雁雲城的知州大老爺親口吩咐過,差役和民夫同吃同住,不許搞兩樣化特殊化,會定期遣人來查——所以我們吃的飯食也是差爺吃的,差爺自然不會往自己也要吃的東西裡摻那草根沙子,大家難得是吃上了乾淨好吃飯食……那知州大老爺還說了,咱是為了雁雲州的建設才承擔的徭役工作,是光榮的基層建設人員,又不是那等犯了事兒的在服刑,叫差役們待咱民夫要客氣些,說話和軟些,無故不許隨便動鞭子抽人,要講究方式方法——”

毛阿婆年紀大經曆的事多,聽到這裡不免問一句:“那有人偷奸耍滑,也不許差役打?那可怎麼管人呢?”

梅娘也點點頭讚同毛阿婆的話,比如她們村張麻子等人,沒臉沒皮的,若沒點手段威嚇,這幾個可不會乖乖聽話,他們村有張麻子,彆村自然也有李麻子王麻子,若真用仁慈手段,豈不是他男人這等老實肯乾拚了命乾活的吃虧,那些油滑的隻管尋了地方睡大頭覺,到了飯點還能吃那樣美味食物,這樣美事,若人人都學起來,豈不是沒人乾活了?

“嗐!”毛土根擺擺手,“知州大老爺隻是發話無故不許隨意毆打我們民夫,那話也沒說死,並不是不許動鞭子,再說若有偷懶的,不服管教不肯乾活的,差役自有辦法治他們,治那懶鬼的辦法又不隻有抽鞭子一種!比如我說一個,俺們挖泥組裡就有這麼個人,聽說大老爺不叫抽鞭子也不叫隨意毆打,自以為得了令,把那鎬頭一丟就躲樹後頭睡大覺去了,覺得差役拿他沒辦法了。”

“這樣人最可惡,一組人乾一種活,他躲了,其他人就要多乾,憑啥呢!”

梅娘聽得心頭火起,她從前在家的時候就受過這樣的欺負,她娘是後娘,嫁給他爹的時候帶的兩個女兒比梅娘還大,每回後娘吩咐給她們仨什麼活計,兩個姐姐就嘀嘀咕咕躲進房裡一下午不出,把所有活計都留給梅娘一人去做,梅娘一說給爹,她爹就會和稀泥說反正事情不多你做就做點。

一天多做點,一月多做點,後頭就是一年多做點,一年年梅娘要多做多少活計!

就因著那兩個臉皮厚?

梅娘自七歲起就受這樣的欺負直到嫁人,嫁了男人後,男人婆婆都對她好,那些舊事也就不去想了,可在心裡到底是個疙瘩,男人一說起這種人,梅娘就感同身受,氣著了。

毛土根知道媳婦是想起從前在家的事了,拍著媳婦的手安慰:“都過去了。”

又趕緊說:“放心,差爺可不是那等糊塗和稀泥的,其餘這些乾活的也瞧著呢,差爺要真那樣,可不就大家都歇著都不乾了麼?那人睡了一早上精力旺盛,中午那香氣撲鼻的飯食送來了,他又跑頭裡去打飯,這時候差爺就把他攔下了,那人還抖呢,說知州大人說了不許虧待俺們基層建設人員,你敢違知州大人的命?——你們猜那差爺是咋回的?”

“咋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