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一)(鳥嘴醫生。...)(2 / 2)

繆斯 呂天逸 5603 字 3個月前

――這種疾病會使人“融化”,從裡到外。那些無人填埋的屍體甚至會在死亡幾天後化為血漿,連骨頭都不剩。

這簡直使安吉洛聯想到某些劇毒的蜘蛛……

他從未目睹過如此烈性的瘟疫,醫書上倒是有一些關於恐怖瘟疫的記載,可他活了二十年,這是頭一次親眼見到。

男孩的神色漸漸放鬆下來,割開毒瘡清理創口會減緩痛楚,皇家醫學院前陣子就發現了這一點,可這一過程麻煩又令人作嘔,早已精疲力竭的醫師們更願意把精力和耐心花在有可能痊愈的患者身上。

安吉洛明白這個道理,他在做無用功,他浪費了寶貴的休息時間,卻半個人也救不活,他隻能讓這些患者死得不那麼疼,但無論如何,他……他就是無法袖手旁觀。

哪怕少一些痛苦也是好的。

照料完小男孩,安吉洛又去為其他病患割除毒瘡,視情況給他們阿片酊。負責輪值醫療棚的修士又去躲懶了――聖堂修士們大抵是這路貨色,安吉洛早已習慣。前些年教會高層鬨出過幾次大醜聞後,聖靈教日漸式微,修士們漸漸不再受到教民們的敬重與供養,他們也索性破罐破摔,酗酒、宿娼、偷奸耍滑、順手牽羊……他們根本就是一群無賴和小偷。

處理完那些毒瘡,安吉洛又為病患們簡單擦拭身體,清潔便溺與血汙,幫難以活動的人翻身,喂他們喝水,輕聲細語地安慰他們一切都會好起來……他一刻不停地忙碌到後半夜,靠牆坐到地上,正打算緩口氣兒,另一位值班醫生克希馬忽然從醫療棚外探進半顆腦袋,口吻促狹:“嘿,小安吉,那個瘋子又在找你。”

“唔……”安吉洛勉強支撐起身體,虛弱道,“知道了。”

他隨克希馬去往病院二樓。

這裡收治的都是有希望康複的患者,因此衛生狀況比臨時醫療棚中好得多,走廊中甚至擺放了一些除臭用的鮮花。

安吉洛的黑大褂上沾滿膿血,一身腥臭,在乾淨的病院二樓就好似一顆行走的毒氣彈。

他不得不去更衣室把這身行頭脫下來,摘下鳥嘴麵具。麵具長喙中填充的留蘭香葉與沒藥已被熏得臭不可聞,他的另外幾件醫師袍還沒來得及清洗,麵具填充物也用光了,他暫時沒彆的可穿。

好在二樓的輕症病人們不會噴他一身血,安吉洛自我安慰了一句,匆匆趕往11號病房。

11號病房是特殊隔離間,裡頭擺著幾張特製單人床,目前都空著,床欄上固定有束縛帶。床位間以白簾隔開,確保最低限度的隱私,靠窗的床位上躺著一名奇怪的患者。

那是個身材瘦高悍利的男人。

安吉洛不算矮,可這男人要比安吉洛還高出一頭,他的腳底彆扭地踩著床尾的金屬擋板,頭抵床頭。

那些繃帶把他纏得像具從黃金棺裡挖掘出的法老屍體,再加上捆在他小臂與腳踝處的束縛帶……可這仍遮掩不住他那身鋼鐵般硬韌漂亮的肌肉。他的呼吸深長有力,飽脹的胸肌起伏,宛如泵出了一蓬蓬無形的魅惑信息素,一頭狼毫般粗/硬油亮的頭發散在枕巾上,棕黑交駁――這有些奇怪,安吉洛從沒見過一個人同時擁有棕與黑兩種發色。總之,無論如何,這個男人在受傷前一定帥極了。

可如今,一道猙獰的撕裂傷從他額頭延至右耳根,甚至劃爛了他的右眼……他毀容了。

這道傷口使他的整張臉都輕度變形了,那些完好的部分本該是英俊的,可偏偏就是予人以不和諧之感,為避免刺激到男人,安吉洛這些天一直克製自己不盯著他的臉瞧。

安吉洛放輕腳步,悄然無聲地步至床前,不使噪音驚擾到男人――這是因為這個男人相當狂躁且神經質,他掰爛過幾個針筒,在一個用鐵釺強行撬開他的牙關用漏鬥給他灌藥的修士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雖然那名修士“也是為了他好”),當他被束縛帶捆在床上時他會像條離水的魚一樣瘋狂挺/動,他還會在醫師接近時從喉嚨裡發出野狗般具有威脅性的“嗚嚕”聲,他看人的眼神凶悍而殘暴……之前克希馬一口咬定他患有狂犬病,而且是病入膏肓的那種,直到他們確認他不畏懼光和水,克希馬才改口說或許狂犬病毒尚未侵入大腦,但他鐵定是個狂犬病患者。

地上散落著一卷繃帶和一瓶打碎的外傷藥水,看起來像某位匆匆逃離的修士落下的。

――很顯然,他們方才打算給這個男人換藥,卻失敗了。

“你今天感覺怎麼樣?”安吉洛溫聲詢問。

他褪去了黑大褂和鳥嘴麵具,這使他看起來簡直像是變了個人。

他在醫療棚忙活了一晚上,汗液浸透了襯衫,水裡撈出來的一樣,米白色細布朦朧如紗,濕淋淋地黏附著皮膚,透出些肉se。

熱騰騰的汗水揮發入空氣中。

安吉洛缺乏體味,生來如此,哪怕是大汗淋漓時,那些汗液聞起來也和清水沒什麼差彆。

被束縛帶捆在病床上的男人獨眼一轉,他一言不發,僅用黑漆漆的瞳仁肆無忌憚地盯視安吉洛,鼻翼抽動,大口嗅聞起來,他嗅得貪婪忘形,猶如在品鑒一杯陳年佳釀,抑或用嗅覺掠取一支清甜的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