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2 / 2)

正始帝坦蕩地抱著莫驚春往正屋走,好懸在浴室內的動靜,應該早就吸引了墨痕和衛壹的注意力,在他們出來的時候,那外麵的侍從早就被清.理乾淨,隻剩下空蕩蕩的走廊和搖曳的燈籠。

莫驚春慢吞吞地說道:“臣,還在生氣。”

他靠在正始帝的胸膛不動。

正始帝附和著說道:“是啊,寡人真不是個東西。”

莫驚春實在是非常克製,方才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謙謙君子,克製守禮,就總歸會在表達情緒的時候,艱難那麼一些。

他好氣又好笑地說道:“您既然知道自己的斑斑劣性,為何還如此放縱自己?”

正始帝仰天長歎,“因為寡人有疾。”

他非常誠懇地說道。

莫驚春懷疑,正始帝就是故意在這裡等著他的。

正始帝有疾。

他確實是有著極其難以治療的大病!

莫驚春慢慢闔上眼,不想和正始帝說話了。他本來就困倦至極,就在走回去這短短的路途中,隻是這麼一小會沒說話,他就已經昏昏欲睡。

正始帝的動作變得更加輕柔,跨入門檻後,抱著莫驚春往裡間走。

等到他將莫驚春放在床榻時,夫子下意識瑟縮的模樣,讓正始帝伸出去的手指頓了頓。

他半蹲下來,蹲在床沿打量著莫驚春。

在這之前,夫子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反應。

許是潛意識還殘留在莫驚春心裡的恐怖,在他睡著的時候,下意識流露出了心裡的畏懼。正始帝將被褥扯過來給莫驚春蓋上,眼底露出張揚的欲.望和深沉的愛念。

他冰冷沉默地注視著莫驚春。

可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它貪婪,但異常溫柔。

澎湃的海麵,也終有歸於平靜的時候,那種瘋狂的不滿足,在經曆這幾次劇烈的衝突後,總算心不甘情不願地蟄伏下來,變得安靜了些。

那讓正始帝擁有了片刻永恒的寧靜。

耳邊,不再喧囂吵雜。

“睡吧,”正始帝起身在莫驚春的床邊坐下,像是在安撫小孩般輕輕拍著,“我不會亂來的。”

那聲音淺淺的,淡淡的,透著珍惜柔和。

莫驚春被重重夢鄉所包裹,不自覺地沉溺其中,仿佛要被黑暗所吞噬,在真正要睡著前聽到了正始帝那話,半睡半醒地睜開眼,茫然地盯著他看了片刻,含含糊糊地說了半句話,“等我給你換……”

後半句話,莫驚春已經困得壓根再醒不過來。

正始帝的手緊握成拳,微蹙眉頭看著莫驚春,一種痛苦掙紮的表情也浮現在帝王的路上,像是要強行將狂暴的欲.望給藏起來,再收斂到這皮囊底下。

他自言自語地說道:“除非是夫子親手換下的……”

同樣沒有說完那句話。

暴戾陰鬱的皺痕漸漸散去,正始帝的眼底逐漸浮現出異樣的光彩。

如果不是眼下不合適,正始帝甚至想唱幾句小曲。

他雖然不喜歡,可是太後喜歡。

在宮內無聊的歲月裡,太後時常會叫幾個戲班子入宮去,正始帝在得空的時候,也不得不陪著太後看了好幾次。偶爾還會叫幾個歌舞坊的女子過去,讓永壽宮能顯得熱鬨些。

因著正始帝並無這方麵的需求,所以歌舞坊已經好幾年沒有什麼動靜,在得了永壽宮召喚的時候,還有些匆匆忙忙。

正始帝憐憫地歎息了一聲,陰影仿佛蟄伏在他的眼瞼下。

夫子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即便他現在還在生氣,可是隻要正始帝偽裝得可憐兮兮,夫子總是會被帝王這樣的偽裝給欺騙過去,再是生氣,也總是會稍稍退卻幾步。

這樣不好。

正始帝無奈地搖頭。

人性如此貪婪,隻懂得得寸進尺,又怎麼能夠體諒莫驚春呢?

不過……

正始帝悄然地上了床,在莫驚春的身旁躺下。

總有沒那麼瘋的時候。

袁鶴鳴大晚上不睡覺,睜著一雙酸澀的眼睛看著圍在他身邊的這一群人,沒好氣地說道:“看著我作甚?看著我是能夠將人給找出來還是怎麼地?你們這一群人盯著一個小姑娘,沒將人給拿下來便罷,居然連她經常去的地方也沒發現,你們以為你們是為了什麼存在的?不就是為了這一類事情嗎?如果這樣都做不好的話,那你們直接滾去陛下的跟前謝罪得了!”

黑漆漆的夜色下,白慘的燭光照出了袁鶴鳴臉上的鬱色。

他在沒有身兼數職之前,還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暴躁的時候,可是見識得多了,看過的事情多了,他那以往還有些溫吞的性格也一去不複返。

他看著一個個被他噴得狗血淋頭的下屬,隨便叫了一個人上前說話,“柳木,你來說說,是怎麼回事?”

那個叫柳木的人上前一步,認真地說道:“屬下覺得,他們兩人,不管是成衛忠,還是他的姐姐,他們似乎都非常懂得避開偵查的死角,也清楚如何掩藏自己。成衛忠或許還不夠謹慎,可是那小姑娘卻是老於此道。”不然成衛忠失蹤後,他們不會尋不到那個姑娘的半點蹤跡。

除非是經過訓練的人,不然想要避開袁鶴鳴手底下這些人的盯梢,那可不算容易。

“屬下覺得,倒是有另外一個可能。”另一個說道,“我等之前的想法都是這個小姑娘跑了,可是以屬下這些人的身手,即便因著大意失去了她的蹤跡,卻也不可能連一絲半點的蹤跡都沒有找到,除非……她壓根就沒有留下行蹤。”

袁鶴鳴若有所思,聲音透著少許奇怪,“你的意思是,她其實就沒有離開過。”

柳木恍然大悟,突兀地插口說道,“如果是這般的話,那或許還真的有可能。她頂多比成衛忠年長個幾歲,但女子的身量肯定比男子要小得多,依著她表露出來的身材,想要尋一處隱秘的地方藏起來,並不是什麼難事。她或許還躲在自己那幾處設置下來的隱蔽宅院內。”

“那明日……”

袁鶴鳴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你們是被慣有的想法束縛了,而那些盯著他們姐弟兩人的……難道猜不中他們的想法嗎?”

他們為之一頓。

一個人再是足智多謀,可要是日以夜繼被人盯梢,被處處追著的話,她的言行和習慣,以及在危險時會做出來的選擇,最是容易被敵人看透。要不怎麼說,最是明白自己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敵人呢?

袁鶴鳴他們會發現這點,那對姐弟的敵人更會。

“不等了,現在立刻去查,明天清晨,我要看到能夠轉交給陛下的滿意回答,聽明白了嗎?”

“是!”

“咳咳咳咳——”

同樣是漆黑的夜裡,仁春堂早就關閉了。

仁春堂內,除了秦大夫之外,還有其他的大夫,但是隻有秦大夫會住在仁春堂的後院,因為這是他開的。

成衛忠趴在窄小的木板床上,背上疼得要命,又因為重傷發了低燒,正忍不住在咳嗽。秦大夫起夜的時候,聽到了這偏屋內的動靜,舉著一盞小燈籠走了進來,驚得成衛忠下意識往後退。

“是我。”

秦大夫的聲音在黑夜裡聽起來有些蒼老奇怪,“我給你開點藥散,等吃了就不咳嗽了。”他吩咐少年要忍著,儘量不要太大力咳嗽,他身上的傷口有些難以愈合,再一個不小心,就容易崩裂。

等秦大夫出去又回來,才攙扶著少年吞服了藥散。

許是那藥散真的有用,隔了一段時間,他靜坐了一會兒,成衛忠真的覺得自己不再咳嗽了。

那讓他從窒息般的咳嗽逃了出來。

他悶悶地說道:“多謝大夫。”

秦大夫樂嗬嗬地說道:“那可不能謝我,幫你治療的錢,還有你留宿在這裡的費用,那些全部都是莫府早就交好的。你就當做是我在為莫府辦事罷了,可不是好心救你的。”

成衛忠沉默,跪坐在床板上不說話。

如果秦大夫救他,不是因為好心的話,那莫府……不,是莫驚春救他,難道就是出於好心嗎?

秦大夫並沒有在乎成衛忠的沉默,他給成衛忠留下一碗清水,以防他大半夜要起來吃水卻找不到地方,然後這才不緊不慢地提著燈籠要往外走。

成衛忠忽而說道:“莫驚春,便是個好心人嗎?”

秦大夫回頭看著在光暗交界處的少年,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被砂礫滾過,聽著有些嘶啞。

這是個飽經風霜的人。

秦大夫忽而有這樣的感觸。

即便他的年紀還這麼小,可是吃過的苦頭,或許比不知多少年長的人還要多。這讓秦大夫忍不住開口,歎息著說道,“如果這京城中的高官,有誰要比得上莫驚春的善心,我想也是沒有幾個的。”他笑了下,“除非,你硬要拿許首輔許伯衡來比的話。”

成衛忠尷尬地笑了笑。

從他的反應來看,他知道許伯衡是誰。

秦大夫走了回來,在成衛忠的身旁坐下,借著那燈籠的光芒,這小小的屋內還是足以看得清楚的。秦大夫清了清喉嚨,蒼老地說道,“我在莫府做了好些年了,從我年輕的時候,就一直為莫府做事,他們府上的病症,多數也是我在治。

“我記得,那是莫尚書才十幾歲的時候,莫家現在的這兩位大將軍已經奔赴邊關抵禦異族,莫府就剩下莫驚春一個,還有一位已經去世的老夫人和如今莫大將軍的妻室,整個莫府的壓力都抗在他一人身上。

“莫驚春在這樣的壓力下,短短三四年,在十八歲的時候,考中了探花。”

秦大夫的眼神有些迷離。

十八歲的少年探花呀,那是多麼春風得意。

不管是朝廷內外,文武百官,都認為莫家要再出一個皇帝跟前的近臣紅人,可是不到兩年,風向旋即一變,與莫驚春一同入了翰林院的狀元和榜眼早早就離開外派,唯獨莫驚春卻一直坐著冷板凳,毫無出頭之日。

“小兒啊,你或許覺得,如莫驚春這樣的生涯,已經比你不知好上多少,可你要知道,當時莫家兩位將軍,可不是像現在這樣名譽滿身,而是有勝有敗,甚至那幾年還在連連吃大虧的時候,”秦大夫看了眼成衛忠,笑著搖頭,“武將的升遷,是要拿命去搏的。一旦失敗,就是整個家族跟著陪葬。莫驚春在這樣的局麵下,撐了將近十年。”

成衛忠心頭微動,抿著唇角說道:“那這跟他是個好人,有什麼關係?”

這說的,難道不是為著自己門楣嗎?

秦大夫笑罵了一句,怎麼年紀小小,卻是半點耐性都沒有。

“你知道京城中的善堂吧?”他隨口提了一句,“善堂都是有錢就開,沒錢就關,那裡麵住著的可憐蟲,也是餓一頓飽一頓,遇到不得不關門的時候,就得出來碰運氣……但我記得,是在永寧三十幾年的時候,那善堂就再也沒關過。”

秦大夫記得當時莫驚春順口提起,說是有小兒暈倒在莫府門前,門房告知了他此事,從此善堂年年都有無名的捐贈,而且到了冬日,都會有專門的人在施粥。這樣的事情,從開始做,就沒有停下。

“還有,我不知道你去沒去過西街,他可是西街的老主顧了,西街上幾乎沒有誰不認識他,隻要有誰求到他的麵前去,不離譜,不過分的忙,他都會幫,半點架子都沒有。”秦大夫嗬嗬笑,“他看著端莊方正,其實可護短,墨痕,就是那日送你來的人,他給莫尚書做事,曾有一次險些出事,一直安靜低調的莫尚書,居然主動挑事,給當時如日中天的林氏添堵。”

成衛忠挑眉,潁川林氏?

這可是個龐然大物。

當然,最近已經幾乎死掉了。

秦大夫摸了摸胡子,歎息著說道:“彆的且不說,百姓都不是愚鈍的人。當日西街的人敢於為他冒險赴死,難道僅僅是因為莫尚書是個常來常往的熟客嗎?那這樣的熟客來往千千萬,怎不見他們一個個去強出頭呢?”他看向成衛忠,眼神尤為犀利,竟似乎一把尖銳的彎刀。

“小孩,若莫驚春這樣的人,都稱不上善人的話,那這世間,到底有誰,可以稱之為大善呢?”

點滴的善事也是善,持之以恒又默默無聞地做事,無需外人道也的淡然,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朝廷上的事情,秦大夫看不懂。

可落在他的眼中,這些細水流長的事情,就已經足夠了。

成衛忠呆坐在遠處,嘴巴張張合合,片刻後垂下頭來。

他的手指下意識緊握成拳。

莫驚春……

他在心裡念叨著這個名字,仿佛是最後的希望。

如果莫驚春當真如老大夫所言,那他們的事情,是不是還有一絲希望?

長久鬱悶的心,突然鮮活地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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